待镇府司的那人离开后,裂安迫不及待的从衣袖缝里取出竹筒。屈指弹掉泥封,一圈圈信纸映入眼帘。
有书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娟秀的字体在他的深邃的黑瞳中反射出来,一笔一画都透露着温柔,一缕罕见的温情和愧疚在少年的脸庞上交换。
来信的人是独孤家家主的第四嫡子的女儿,其名为独孤罗。芳龄和裂安相差不过数月。
三年前他为了与应对西蜀挑起的事端,不得不去独孤家排兵布阵,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在大宇皇朝劣势的条件下,他力排众议决意与西蜀一战,且运筹帷幄之中,西蜀被打的溃不成军,从此独孤罗对他一见倾心,崇拜爱慕。
至今裂安还无法忘记那一双黑葡萄般的瞳孔中跳跃的琥珀光泽。
女子都渴望依赖意志坚定的强者,只有强者才能带给她们足够的安全感。
这封信正是独孤罗的手笔,她提醒裂安“独孤家最近有人要对他采取行动,甚至危及生命,希望他小心应对…”
这封信的内容与他在札青那里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以及还有一件令他惊讶的事情。
当然其中还有夹杂一些女孩子无法言语的柔情,然而最难消受美人恩,他读着就是一阵脑壳疼。他似乎把所有的聪慧都用在了算计人心上,因此对待感情的反应素来是迟钝的。迟钝到了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曾经错过的,想要弥补却又来不及。
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口气,快速消失在了月宫寒纱的舞榭歌台中。
天蒙蒙亮,一个身穿蓝衫的男子骑马沿着宇都通往西域的官道上迟缓而行,他的身形修长,似二十岁左右。若是从正面看会发现他嘴唇上下异常的干净,连胡茬都没有。如此大胆之人除了裂安还能有谁?
这次他没有带镇府司的下属,没有修行者保护,独身一人西行。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他想看看在皇恩独宠下的独孤家治理的一方是什么模样;歌舞升平,还是白骨遍地;是恶霸横行,还是与民同乐?
殊不知在宇都皇城的最高处阁楼上,一席凤袍的独孤皇后向西举目远眺,似乎想要找到昨晚留了个音信就匆匆忙忙离开的小儿子的背影。
“母后您都在这里站了一夜了,回去歇息吧!”
“二弟去西域了,又不是去的战场,有舅舅他们在,您不用这么担忧!”
裂平轻声安慰道。
这里只有他和花萼陪着独孤皇后,再无第三人,也无第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他们和裂安商量好,昨晚同时动手挖出宇都内所有的西蜀暗探。虽然有些暗探金刚六品,甚至七品的修行者,但是在九品的独孤伽眼里,根本是螳臂当车,很轻松将他们连根拔起。紧接着又收到了镇府司晓风的传信,于是他们带着满身的血腥味在这里吹了一夜的清风。
“你的舅舅们要是有一个靠谱的,我也不用忧心如焚了。”
“别以为平常你替他们遮遮掩掩,我就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干的丧尽天良的事。”
独孤伽提起独孤家的人语气格外的不善。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他们仗着你父亲的宽容大度,变本加厉,早晚是个祸害!”
这番评价让的裂平苦笑连连。
他默默的回忆起布政司这些年收集关于西域一些势力被独孤家的人灭族的消息。
手段极其残忍,理由极其荒诞。
独孤伽一直闭关疗伤,他又不愿去打扰,让其劳心费神。可是要他对自己母亲娘家痛下杀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可谓是左右为难。
“你二弟这次独身西行,以他六亲不认的性格,未必不是解决这桩麻烦最好的人选!”
“平儿把你手下的布政司收集关于孤独家的罪证整理好,过些时日我兴许用得上!”
独孤伽平静的语气深藏着壮士断腕的勇气。
“儿臣明白!”
裂平拱手道。
“嘎嘎嘎嘎”
半个月后,裂安已经踏入西域的地界,一群漆黑的乌鸦在他头顶盘旋。哭泣般的尖叫声使他不胜厌烦。差点想要用孔雀翎把它们全都打下来。
最近一天来他在沿途看到一大片的残垣断壁,和不少的无人下葬的森森白骨。有修行者的,有普通人的;有老人的,有成年人的,还有…小孩子的!
他不知他们是谁,也不知他们因何而死,但是他很愤怒,没有理由的愤怒。
这天天黑之际,他恰好走到了官道上的驿站,这不是他经过的第一家,可是这一家却有等待他,他也在找的人。
不过这家驿站今天人不少,但是气氛格外的安静,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那种安静。
驿站接待的小二看到裂安进来,急趋前来。他摆摆手示意前者退下,然后走向一眼便认出了用斗笠黑纱遮住丑陋面目,身着不起眼衣裳的札青,她的装扮并没有惹人注意。因为这里遮盖自己真面目的人不在少数。相比之下,他们比那些带着假面,虚与委蛇的人更加真实。
这世间有的人注定要掩面而活,就像有的人活着必须要表里不一。
札青背对着墙壁,面对驿站正门。悠然自得的喝着男人都不敢畅饮的烈酒。隐藏在黑纱下的敏锐双瞳打量着一日来每一个进站的客人。
看到裂安迎面走来,刚触碰到嘴唇的酒杯突然停滞片刻,然后手臂动作非常的夸张的一饮而尽。
前者不急不慢越过几个桌子和人群,在札青的对面毫无形象的坐下。
“殿下我看你脸色不好,可要常晒晒太阳啊!”
札青盯着怒容还未消退的少年添油加醋道。
“想我死的人多了去,不过他们都死在了我前面!”
裂安面不改色的反击道。
接着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迟疑一息,猛灌而下,烈酒携带的灼热烧痛使他无所适从。只好大声的咳嗽来缓解这种令人不舒服却又渴望的感觉。
“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
札青看到他这番狼狈模样忍俊不禁,最后直接放声大笑起来。
“唰唰唰唰”
剧烈的咳嗽声和笑声打破原有的寂静氛围,不少人的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裂安一手拍胸换气,另外动作滑稽向札青摆摆手,也是在向其他人暗示自己没事。
盯着裂安的锐利无数目光变成了不屑,然后不约而同的散去,在他们看来裂安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不值得多余的关注。
“我忘了殿下还是少年,不适合饮酒,太疏忽了!”札青阴腔阳调的说道。
裂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刚才一杯烈酒扫除他一身的倦怠和疲惫,现在他该说正事了。
“这么大的架势是你摆给我的?”
札青听到小到模糊不清的声音,略微惊讶。“殿下放心,我还不敢拿自己的小命赌!”
“这些人来路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今天应该有一场好戏,相信你一定感兴趣!”
裂安眉头一皱“什么好戏?”
“我在这里已经等待了殿下两日了,听说独孤家的公子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来狗马弋猎,今日应该就会到这里!”札青玩味的说道。